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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半世浮萍隨逝水》作者: 胡可青

起點VIP2014-05-26完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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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案:

出生名門,卻一介庶女;

懷揣奇才,卻身世浮萍。

是臣服,是抗爭?

還好,一路有他……

小說類別:架空歷史

第一回 初生燕歸父去時

更新時間2012-7-26 18:15:16 字數:2582

淅淅瀝瀝一場春雨過後,萬物競相披新戴綠,奔走相告春日的正式駕臨。而都城開封,歷經太祖、太宗兩任皇帝的苦心經營,如今一片繁華庸貴、祥和安樂的氣象,此時又正值初春時節,更顯欣欣向榮之勢。

一對燕子不知自何處一路嬉戲而來,旁若無人地穿梭於街頭巷尾、大樹矮叢之中,你前我後,嘰嘰喳喳,好不喧鬧。

其中一只忽地陡然一個起伏躥入街邊一座府邸,而另一只尚來不及瞅清朱門前兩尊石獅的表情,便跟著一個俯沖飛入府內,險些迎頭撞上一座直矗而起的假山丘,幸好及時收住勢,沿著假山壁一直往上,進而向右一個斜飛,就見一條幽幽曲徑通向這府邸的漆深處。

而前頭的那只燕子此刻正棲息一棵巨大的榕樹枝上梳理羽毛,她所在的這一處位於府邸的最西邊,看來一進門的時候兩只燕子就各選了相反的方向。

這個角落貴在足夠僻靜,幾棵大榕樹又粗又高,不少枝幹已然控制不住探出墻外去,使得此片愈加格外清幽。

突地一聲“啪”,驚得正勿自臭美的燕子豎起腦袋,眼珠直轉,再一聲“啪”,燕子又一驚地向左偏過腦袋,斜著眼珠亂轉,繼而又一聲“啪”,燕子的小腦袋又猛地向右轉去,緊接著幾聲“啪”、“啪”、“啪”,可憐的燕腦袋左左右右來回晃動,就是不曉得低下頭,透過枝枝葉葉的縫隙向下看去。

但見兩頂綢緞所制的小纓冠在繁茂的枝葉下若隱若現,中間還擺著一盤落滿黑白子的棋盤,方才那幾聲清脆“啪”響便是那棋子落枰之音。

“打吃!”“我逃!”“打吃!”“我再逃!”“叫吃!”“啊!”“哎,我說表兄,我是讓先又讓子,你怎得還是如此不濟呢,上一局我讓你四子,這局讓你七子,可你還是老套路,等著輸吧!”“表弟,你這真是剛學的棋麽?前些日子,姑姑嫌你太鬧騰,逼你學棋藝,讓你收收性子,當初你還左右不肯,這才幾日,便上癮來,竟是還把我給比過去了,真是天理不公!”

若不是親耳所聞這兩個聲音的確太過奶聲奶氣,外人聽了定以為是兩位公子在鬥棋呢。

細瞧那個輸了棋正搖頭嘆氣的表兄,不過五歲的模樣,生得白白凈凈,眉目分明,小小年紀已現溫潤氣質,而對面坐著的小表弟卻還是個十足的小奶娃,三來歲的樣子,粉雕玉琢,看了直叫人想搶過來啃上兩口才過癮。

聽這兩小人兒如同大人一般的對話,坐在不遠處做著針線的兩個奶媽不禁相視一笑,身著綠色巾裙的更是十分憐愛地瞅了眼那小奶娃,無奈地搖了搖頭。

樹上那只燕兒見同行的夥伴一直沒出現,只得拍拍翅膀尋去了,幾片綠葉被振得飛起,在空中搖曳一番後瀟然墜落,其中還有一片輕飄飄地附在了小表弟的肩上,而進入禦敵殺敵之局中的他顯然未曾發覺,一臉的肅煞,光瞧他這氣勢上,就已將對面的小表哥給生生比下去了。

兩個人正浸於你來我往的棋局中,忽地,一陣嚶嚶淒淒的低泣聲從墻那邊傳來,那低泣聲漸漸此起彼伏,一陣高過一陣,很快就將二人的思緒拽出棋枰。

聞得動靜,兩個奶媽子立馬站起,側耳一陣凝聽,著綠巾裙的奶媽皺著眉,向對面的奶媽子尋個眼色,結果那奶媽也是一臉茫然,不由暗揣一句:隔壁太師府怕是出了什麽事。

原本正醉心於對弈之中小表哥蹙著一對秀眉,鼓著嘴低咕道:“這是怎麽了,大白天哭什麽,怪擾人的!”

聽了這話,身穿藍褂的奶媽忙放下手工,端了兩盞茶走過來,“來,二位少爺,歇歇先,喝點水,潤潤嗓子,就我看啊,下棋可是件頂費神的事了!”

穿綠衣的也走將過來,伸手替小奶娃整整褶皺的衣服,又將落在他肩上的樹葉拂落,“我們昭兒,也該起身舒展一下,這麽一個時辰坐下來,腿就算不麻也該酸了……”

話還沒說完,毫無預兆地,墻那頭驀然傳來幾聲嚎啕,楞是把這邊的幾人唬了一大跳。兩位奶媽隨即相互使了個眼色,然後雙雙蹲下身,欲抱兩位小郎兒離開去。

豈知兩個小娃根本不樂意這就離開,二人只如泥鰍一般在各自奶媽懷中扭擺幾下便掙脫掉,跳下地來,接著很有默契地一齊向墻邊跑去,再很有默契地一齊將耳朵貼著墻根,默不作聲地開始聽起風來。

聽了不到半刻,小表哥轉過頭來,沖著還站在原地的奶媽悄悄詢問:“奶娘,隔壁是不是出什麽事了?”

奶娘剛要敷衍幾句,遠處匆匆跑來一個丫環,喘著氣,一臉驚慌之色,壓著嗓子:“不好了,剛隔壁李太師沒了,聽說是在朝上突然沒的,禦醫也沒法……”

才想喘口氣接著說來著,頭上突然被挨了一巴掌,卻是藍褂奶媽瞪著眼睛打了她一下,小丫頭瞅瞅一旁的桂媽媽,情知自己多嘴了,趕忙捂住口鼻,直到臉憋得通紅,才想起往下挪挪小手,露出鼻孔來,吸口氣!

奶娘看了忍不住白她一眼,以桂媽媽能聽到的音量低聲道:“臭丫頭,桂媽媽又不是外人,打你,是叫你要時時註意我們那兩個小主子,別看他倆丁點大,鬼精著呢,以後別冒冒失失地瞎嚼舌根了!”

聞言,小丫頭連忙點點頭,繼續緊捂著嘴。

桂媽媽甩下小丫頭,上前牽過小表哥:“蘭小郎,我們帶著小表弟到北苑找夫人去吧,出來也不短時間了,夫人定該惦記了。”

可蘭小郎看自己的小表弟仍舊站在墻邊一動不動,也不願這就隨奶娘走,還想再聽下去,說不定能聽出什麽稀罕事來。

還真是沒令他失望,很快,那邊果然傳來有更大的動靜。

只是這回卻是一聲歇斯底裏的嘶喊,緊接著就是一串“哇哇哇哇”的嬰兒啼哭聲。

原本值得驚喜的聲音此時聽來,卻是怎麽聽怎麽地覺得不對味兒,無端地叫人心揪。

因這突如其來的嬰兒啼聲,隔壁的哭嚎有那麽一瞬的休止,可也只那麽一瞬,便再又哭喊開來。

聽了半晌,見沒甚新的喧囂聲,被喚做昭兒的小奶娃一步一踱地走至榕樹下,明亮有神的眼睛凝註於棋枰,似是思索方才被迫中止的殘局。

伸手拈了一枚白棋,輕輕往棋枰左下角的位置一放,於是黑棋一片死氣,再無翻身的可能了。

稍稍挺了挺胸脯,昭小郎甚是老成地搖搖頭,低聲私語道:“這娃,生得並不是時候,孩提時代想必得要淒淒又戚戚!卻不知是位公子還是位小姐!”

兩個奶媽見他這麽半天楞是冒出這麽一句話,又是一臉的正兒八經,禁不住掩嘴輕笑。又想著還是快些把兩孩子帶到正廳去,恐聽這些哭心喊肺的沾了晦氣!

於是二位媽子也不去深究昭小郎的話,趕上前去緊緊抱起兩位小郎便奔園外走去。

熱鬧看得差不多了,這回兩孩子倒是乖巧許多,並沒有作何反抗,一路乖乖地隨著奶媽到了北苑。

他們前腳踏出西苑,隔壁那個從來無人問津的小院落,也就是剛才發出那嬰啼聲的小園子門口,後腳就走來一群哭得梨花帶雨的婦人。

走在最前面的婦人,衣著頭飾最是尊貴,她一看到緊閉的院門,不禁抽咽得更加兇狠,抽著抽著,索性一頭埋進帕子裏放聲慟哭起來,身邊的婆子見狀,抹了淚,陰著臉,走上前,沖著院門就是狠狠一腳,將門踹開了去......

第二回 芭蕉顧影猶自憐

更新時間2012-7-28 10:15:47 字數:3562

那婆子原就生得身強力壯,再又是使了蠻力的,本來只是虛掩著的小院門,被擊之下無處緩力,只能前後猛晃幾下,然後就搖搖欲墜了。院門搖晃間露出院內上屋子的一排三間房。

正勿自埋於帕中慟哭的貴婦人,聽著門被踢開,一時悲憤難抑,攥緊帕子指著廳屋就結結巴巴、嗑嗑絆絆地罵將起來:

“就說老爺子好端端地……怎就沒了,竟是被你娘倆給生生克去了。當初就應該多勸著老爺離得再遠點,再遠點……現今倒好,連命都搭上了,丟下這麽一大攤子,叫我可如何是好啊……啊啊……”

想到今後的不知所措,那貴婦人放聲大哭:“老爺啊,你好狠的心哪……”

聽到這麽一句哭喊,身邊本是嚶嚶哭泣的幾位婦人頓時攪做一團,扯嗓啼哭。

而貴婦人愈發地自覺苦上加苦,不多時就哭得咽喉無氣,眼前一黑,腿下一軟,竟是暈了過去。

幸是方才一群人擠搡在一處,她這才沒有摔到地上。眾人你一手我一手將其扶住,收了淚就一通瞎胡亂喚。

“夫人,夫人,您快醒醒啊!”“夫人,您可不能隨老爺去了啊!”“是啊是啊,夫人,您快醒醒,快醒過來……”

身邊那壯實婆子見夫人沒了反應,慌忙蹲下身,也不理會周邊人,背起夫人就往正院子裏奔去。

餘下婦人本打算趁機好好將院子裏的人拾掇拾掇的,此時卻不好再呆下去了,不由懊惱地沖著院門,甩甩衣袖跺跺腳,然後方相互牽扶著往回走。

嘈雜哭啼聲愈漸遠去,這廂小院子卻忽地傳出一聲“吱”,就見正屋的廳門悄悄開了一條縫,露出兩顆有些渾濁且黑白不分明的眼珠子來,許是不曾適應陡然的光線,那雙眼瞇了會,才又睜開並於門縫間轉了個圈。

緊接著,門縫裏探出一張老婦人的面孔,縱使浸滿汗水仍蓋不住眼角額間的皺紋。

老婦人皺著臉側耳凝神,心下估摸著人都走得老遠了,便縮回腦袋轉身進屋,片刻後,覆又返至門檻,只是手裏端個大木盆,盆裏盡是血水。她身後還跟著一十六、七歲的丫環,手裏亦是一盆血水。

兩人躡手躡腳地走到西頭屋前,將血水倒在幾株一人多高的芭蕉樹下,再躡手躡腳地回屋、關門。

正屋廳內,沒什鮮亮件兒,只是簡陋地擺了張小小的客座兒;西面一間,一直以來都是當書房用的,今日被臨時作了產房;而東面一間是個套房,外房裏稍微醒目些的就屬一面半舊不新梳妝臺,臺檐上頭釘了排架子,架上擺著一臺弦琴,裏面便是臥房。

此時三間屋因為門窗緊閉而充斥著一股血腥味,只隱約間滲著麽幾縷淡淡清香,加之屋內光線暗淡,看上去哪裏像是喜得千金的樣兒,甚是黯然蕭索。

一老一少相視苦澀一笑,無奈地雙雙輕嘆口氣。老婦人嘆罷整了整衣服下擺,扶了扶鬢發,強打了精神掀簾走進產房。

床上的產婦業已坐起身,蒼白的臉低頷著,凝視懷裏繈褓中的新生兒,一對眼瞼擋住了眸中神色,整個面部無悲無喜。老婦人看著鼻子禁不住一酸,幾欲落下淚來,忙進前,柔聲對著婦人慰道:

“小姐,我叫翠靈去把銀耳羹熱下再盛碗過來,你好歹吃點,生孩子最耗精氣,你身子現在虧大著呢!”

見婦人不擡頭也不搭腔,只兀自拍著懷中孩兒,便就緊挨著床沿坐下,抻著脖子細瞧瞧那丁點大小孩兒,雖小臉還是皺巴巴的,但就看這眉目,相較她這輩子看過來的初生雛兒,蕊娘的女兒還是頂個漂亮的。

於是斂了傷懷,誠心讚道:“瞧我們這小小姐,必是承了她娘親的美貌,將來啊,定也是個大美人!嘖嘖!”

說到這兒,老婦人稍頓了一下,終鼓起勁來,“休聽得那幫人混說,便是老爺好好的時候,她們也不只一次針對咱們,八桿子打不著的事情也能舍下臉來編排人,橫豎就是看咱們不順眼,咱們只不與他們計較就是。小姐,你可要想開啊,身子是您自己的,再不濟也要看在剛出生的小姐份兒上啊!如果您再有個三長兩短,那小姐將來怎麽辦,那樣豈不正好順了她們的意,坐實了她們的瞎胡謅了麽!倒是叫小姐今後如何做人,如何嫁人哪!小姐,不管怎麽說,您都得好好活著,將來還得要您替咱們小姐打主意啊……”說完,拿起袖口抹了眼眶裏的淚水。

床上的婦人聞言終於有些動容,擡起頭來,一張姣好的面容縱是蒙了層淒色也不難看出美婉本色。看著眼前一直跟著自己,照顧自己,如娘親一般的年邁婦人,她的心不由一陣抽痛,忍住喉頭辛澀,彎彎了唇角:“吳媽,煩您幫著焚柱香,先熏熏屋子。”

吳媽聞言喜上眉梢,蕊娘終於開口說話了,說話就好,說話就好啊,趕忙“哎”了一聲,起身至櫃子裏取了柱香在香爐裏焚上,然後重回到床沿坐下,愛憐地盯住眼前明顯正虛弱著的蕊娘,生怕她不小心就跑了,見她微啟烏白的唇瓣,知她要說話,於是又往前挪了挪身子,專神傾聽。

“吳媽,您放心,為了眠兒,我會拼命活下去的,拼命在這個府裏待下去。吳媽,謝謝你,要不是你一路陪著,我可能早去黃泉陪我爹娘了……”

“小姐,您別這麽說,這原就是我的本份……”

“吳媽,平日裏,您是又當傭人又當娘,今天連產婆都扮上了。原想接您和綠影過來,是想叫你母女二人等著享福的,豈知,豈知……”

吳媽慌慌地遞只手過去,握著蕊娘的,哽咽著搶斷道:“小姐,您先歇一歇,剛生完孩子,損耗大,咱先不說這些了,哦!”“

吳媽,蕊兒省得,只是……只是……,蕊兒怕這往後的日子更要難過,讓您跟著蕊兒受苦,蕊兒心裏真是……”

吳媽聽到此,眼淚馬上肆無忌憚起來,倒不是可憐自己,只是心疼眼前這個自己奶大的乳兒,自己苦命也倒罷了,死了丈夫,沒了閨女,白發送黑發,也只怨自己活該命苦!

怎的眼前這個視若已出、容顏嬌麗的蕊娘也恁般苦命來,單憑蕊娘的品貌,縱使為人姬妾,身份地位自然免不了矮上一截,可怎麽也不至於淪落至此啊!不奢望吃穿用度能上佳的,但總也得過得去啊!偏偏那李太師是恁般冷情冷性的一個人……這太師府更是……哎,只怨造化弄人,算了算了,不想也罷,當下助蕊娘渡過眼前這關最是打緊,於是掬了個笑臉撫慰蕊娘:

“小姐,別想這麽多,綠影的事原就跟您沒什關系,這也是她的命,合該應在她身上……”抽了抽鼻子繼續道,“小姐,您別老提苦了我苦了我的,進府之前我和綠影過什麽樣的日子,您又不是不知道麽!”

蕊娘聞言反握住吳媽的手,微微用了點力。

吳媽自嘲地一笑:“我心裏明白得狠,您原是可憐我們娘倆,才接我們進的府,只是誰有前後眼哪,如今這局面,您當初也不曾料到啊,怎能一概往自己身上攬過呢!再說,我私下裏,不管您嫌棄不嫌棄,我早把你當自個兒孩子待了,要是不嫌我又老又不中用,你也就當我如自個兒娘親一樣,有什麽委屈,有什麽不順心,只管同我說說,雖不能替你分憂,但好歹也能給你順順氣兒,一起分擔分擔是不!也好讓我將來歸天之後,見著你娘時也能有個交代!”

說到娘親,蕊娘淚如雨下,吳媽也再收勢不住,兩人在這兒相顧落淚。

翠靈端了羹進了門,見她二人景況,不知該進該退,只得掀著簾子站在房門口看著,看著看著不覺自己也紅了眼圈。

過了一會兒,吳媽才瞥見翠靈的身影,抹了淚,起身將羹接了過來,拿勺子舀了一勺,對著吹了吹,送到蕊娘嘴邊。

蕊娘擎著淚,眼裏滿含愧色,吳媽沖她點了點頭,示意她張口,蕊娘聽話地啟唇輕輕抿了一口,這一抿,下眼瞼便被朝下一扯,兩行淚水沒了支撐,紛紛滾落,卻盡皆被她吮入口中。

蕊娘閉上眼,剩下的眼淚被她硬生生逼回,再睜眼時,濕濕的睫毛下裹著的是一片清明。

蕊娘一口一口將整碗羹悉數食下,吳媽幫她擦了嘴,服侍著漱了口後,便扶她躺下。然後再授她些哺乳之法後,就帶著翠靈出去了。

二人先是把院門稍稍整修一下,關緊了,才到下屋子的廂房裏糊弄些吃的去。這麽一折騰,天色已漸暗,因著院門屋門都是關著的,前院子裏稍大些的動靜這邊倒還能夠聽得一二,那稍小的動靜便不得而知了。

這邊不知歸不知,前院頭卻是著實亂了套,這李太師,雖貴為堂堂正一品大員,但年歲真是不甚大,不過四十又八,姓李名琛,字文紀,號齋籬,自幼不群,性又十分嗜學,極善工文業,才華橫溢。

早在太祖在任時就官拜翰林學士。而他在當今的太宗皇帝還是晉王之時,便以絕世才華打動晉王,晉王又一向謙謹好學,直接拜了李琛為師。

晉王繼承皇位之後,念李琛勞苦功高,力排眾議,封他為太師,位列“三公”,至今歷時不過才五載有餘。

李琛平日裏一直潔身自好,雖妻妾不少,但從不近侵聲色犬馬,身體也還硬朗。至於朝廷,近來政局也算平穩,這些年,李琛在朝中,漸漸紮根固基,正有風聲水起之勢,卻突然地毫無征兆地去了。

他這一去,先不提朝廷如何應對了,只這太師府上下已被弄得措手不及,甚至還有兩位妻妾楞是不相信李老爺就這麽撒手人寰了,偏還要巴巴地央來太醫再診診再診診,再開藥方試試……幸好家裏有兩個已成年的嫡子,都成了家立了業,也都經歷些風浪,這才稍稍將闔府給穩住,挑起些面子裏子來,堪堪不至於一塌糊塗。

待日暮時,都城內的家族親眷,不問遠近聞了音訊皆心懷忐忑,關系親近些的,自然第一時間匆匆趕來,一至太師府門,只不見往日的繁華風光,但見門口懸著的白燈籠,不由感懷起來,紛紛哭倒,府內剛剛平覆下來的夫人妾室們,聞得動靜少不得再次哭將開來。

直至晚間,太師府的靈堂才擺設完畢,李太師夫人鐘氏顫顫微微地領著一家老小跪至靈前,撕心裂肺地哭拜!

第三回 李太師靈堂起設

更新時間2012-7-29 17:08:53 字數:3638

那邊廂太師府內號啕聲大作,這邊廂太傅府北苑上房內,王溥王太傅正與夫人秦氏輕聲輕語:“李琛雖薨得突然,但經太醫們診斷,最後確診是為操勞過度、積勞成疾所致……”對於李琛的心境,王太傅還是能夠知曉個七七八八,“李琛一向自知他今天的地位,有賴於皇上的恩寵,而非民心所向,遂事事力求完備無紕漏,卻不曾想竟將身子給折騰垮了!想來不日皇上便會下旨封謚!”

秦夫人聞言這才信了十分:“乍聞得消息,我直是心慌,哪裏都不敢去,只一心留在府裏守著你回來,偏你又遲遲不歸,我這啊心急如焚的,生怕堂上出了什麽事!”

王溥撫了把美髯,拍拍秦夫人肩膀,撫慰道:“我只是走不開,一來要陪著禦醫們施救,二來皇上還有不少事交待下來。”秦氏聽了不疑有他,心下大安,卻不知王溥此時的心仍是忐忑不平。

起初,他也怕李琛之死個中有玄機,於是十分留意禦醫們診治的過程,始終不曾發現有甚不妥之處,再看皇上確然也是一副措手不及的神情舉止,遂私底放下心來。

事後皇上招他過去禦書房,他便隨同一行官員,在禦書房內同皇上商量國策,直到晚間這才得以回到府上。

政局從來風雲變幻,瞬息萬變,實在叫人很難淡定下來啊!

王溥到家後,緊繃的神經好歹松懈了不少,這才想起自己的寶貝孫兒,轉身問向秦夫人:“我們的蘭小郎呢,今兒個怎麽不來問個安?”

聞言,秦夫人斜睨了他一眼:“剛才他還巴巴地跑過來尋你來著,你一直未歸,我又心神不寧的,想著晚上仔細問問你有關李琛的事,就讓他明兒早上再過來給你問安!”

王溥聽後,眉頭更加舒展:“嗯,那就明兒再說吧,我到攬月亭坐坐,散散氣兒,你先歇了吧!”

說完轉身邁開步子,前腳剛踏出門檻,忽又想到一事,回頭問道:“昭兒幾時走的,可都安排妥了的?”

秦夫人忙走近前來:“那消息傳來時,大保也是唬了一跳的,心裏不踏實,就緊趕著收拾了東西,護送昭兒回王府去了!鈺兒原也想著等你回來一道用個晚膳的,又擔心出什麽事兒,不敢久留!”

王溥沈吟著點了點頭,忽聽秦夫人“撲哧”溢笑出聲,不解地問:“你這怎了是,笑什麽?”

秦夫人這回整個地眉開眼笑起來:“昭兒,瞧他小不大丁點的人兒,鬼精鬼精的,盡說大人話,十足十得一個老學究模樣,老神在在的,徒惹人疼!今兒個我們蘭兒可不就被他給比下去了!”

王溥一臉詢問的表情,秦氏續道:“鈺兒幾日前,不是嫌昭兒太過玩劣麽,就請師傅迫他學弈,不曾想他才學這幾天的功夫,今日過來,蘭兒已經不是他對手了。晚間,蘭兒苦著臉到我這來,非要我也給他請個先生,專門教他棋弈。我就對他說,現在咱們府裏的先生也是會教棋的,不用再請,他這才罷了。就在你進門前不多會,陳媽媽指了個丫頭來報,說咱們蘭兒正一個人爬在棋盤上,自與自地對弈呢,還嚷嚷著下回一定要勝過昭兒去。可把我給樂壞了!”說到這,秦氏拿起帕子掩嘴笑個不停。

王溥聽了捋捋髯,心下也是一樂,想起孫子蘭兒和外孫子昭兒那兩個黃口小兒,他的嘴角不自覺翹起來。

王溥踱著步子出了屋,經過彎彎曲曲一帶游廊,然後向前院走去,轉過一座月洞門,就見一圈石子甬道,兩邊各立一排月白紗燈籠柱,周圍花木齊整,愈發顯得月明燈更明。

前頭不遠就是靜湖,王溥一路賞著宅內風影,倒也心寬不少。

負著手緩緩走至攬月亭,面湖而立,只見明月於湖中漂鳧,似同漣漪嬉戲;又聽風吹樹梢,蟲吟石畔,絮絮滔滔地卻也不顯聒噪。

這片“靜湖”是他自己親自立的意、命的名,就為著時刻提醒自己寧靜以致遠。

每每遇著類似今天這樣的事情,他就會來至此處,沈下心一點一點梳理,條分縷析仔細琢磨,一步一個腳印地小心應對。

想到李琛,又想自己年近花甲,王溥不由仰天一嘆,今天所得之富貴、地位又能維持多久。所謂“一朝天子一朝臣”,自己隨先帝打下這江山,是為先帝的左膀右臂,當初的地位實是無人能撼。

只是先皇太後於臨終時留下遺命,告誡先帝勿覆前朝亡國之轍,傳位幼主而使主少國疑,授人以柄,社稷難保。太祖百年後,嫡長仍年幼,難堪大任,則皇位繼承應“兄終弟及”,弟終之後再傳回兄之嫡長子,務必要使國有長君,以保大梁社稷永存。

深明孝義的先帝泣拜,答應下先皇太後遺訓,而王溥本身亦覺先皇太後言之有理,加之先帝和今上兄弟情深,遂私底立下“金玉之盟”,寓金玉良言之約。

世事本難料,然偏偏有時預言終成真。

太祖不幸英年而逝,兩個兒子皆年幼,遂駕崩前遵從盟誓,傳位於今上。

今上繼位正當而立之年,勵精圖治,發揚先帝勤儉仁愛的治國精神。只是與先帝好武不同,今上更崇文,他自小就胸藏錦繡、腹隱珠璣,繼位後更是廣開科學門路,大量“天子門生”湧向各路機構。他當初力排眾議,封李琛“太師”之尊,便是對文人志士的變相激勵。

因著今上治國有方,大梁日趨穩定,經濟繁榮。

當年隨著太祖打天下,今上也經歷不少的水裏來火裏去,對於政治方面很有一套手腕。自打登基後,逐步逐步收權,他原先手下的幕府成員陸陸續續進入朝廷擔任要職,再溫水煮青蛙式地替換掉太祖當朝時的文武重臣。

王溥苦笑,自己若沒有“開國元勳”之名護佑,若再兼不懂見風使把舵的話,恐怕亦是同等下場。

他也想激流勇退,趁著功成名就之時致仕返鄉,留個明哲保身,也能壽終正寢。可又想到太祖遺命,想到女婿武郡王及外孫昭兒,他們的未來還不曾著落,他若是早早致仕,將來又何來顏面去見先皇太祖阿!

無奈,他只得苦心經營,掙個表面風光無限、內裏如覆薄冰來!

轉首西望,隱見太師府屋檐下懸著的一盞盞白燈籠在風中飄搖,深深嘆口氣,王溥回身往北苑走去。

一宿無話,天一亮,王溥夫婦梳洗停當,身著素淡之衣,便攜了大子、二子、三子,帶了挽聯、花圈等吊禮前往隔壁太師府吊喪。

因太宗下令禁止喪葬用樂,因此太師府此時一片沈寂,肅穆之極。

主喪之人自然是李琛長子李青梧,此時他除去了頭冠和上衣,披頭散發,赤著腳,候在中堂右手,見到王溥夫婦,連忙上前拱手長輯行禮:“太傅大人,您來了!”

玉白的臉上因紅腫的眼圈顯出幾分蒼黯,也不多話,徑直引了太傅一家至擺滿香爐、香合、酒果等祭品的靈座前,靈座上懸了李琛生前畫像,右側帛長九尺的銘旌上書“太師李琛之柩”。

王溥領著夫人、兒子步至靈前上香叩拜,孝眷們則在幸簾內舉哀,孝子於案側草薦之上叩頭答禮謝吊。

秦氏來到簾後,拉住鐘夫人的手,哽咽道:“夫人,節哀順變!這諾大的宅子還指著您呢,說什麽,您也點想開點!”

鐘夫人聞言哭得更兇,也說不出話來,秦夫人無法,勾頭看了眼王溥,王溥遞個眼色給她,秦夫人會意,撫著鐘氏的肩,輕慰幾句,擦了淚起身低著頭隨丈夫退出靈堂。

王溥經過李青梧身前時停住腳,他對這個年輕有為的李琛嫡長子還是頗為欣賞的,當下交待道:“這種關鍵時候,你也休得哭啼!只管擔起嫡長子該擔的,太師雖故去,卻急需你繼承父志,光宗耀祖!”

李青梧躬身謝道:“多謝太傅大人擡舉!晚生謹記大人教誨!”

太傅點點頭,側身出了靈堂,秦夫人緊跟著。

王溥長子王鑄,現官至秘書少監,拍拍青梧的肩膀,抿抿唇,沖青梧點了下首,然後快步也跟著出了門檻。

出得府門,只見遠遠駛來兩輛馬車,王溥識得正是參知政事張臺府上的車駕,便止了步,面無表情地看著。

片刻,車駕到了門前,駕座上慌忙滾下一個中年管事,快跑到車門前,躬身扶下張臺,後面一輛車上同時走下一婦人,乃張臺內室錢氏。

張臺看錢氏下了車,轉身擡眉,瞥見王溥,忙攜了夫人上前見禮。

王溥虛扶一下,回禮,簡單寒暄幾句,就抽身往自己府宅走去,錢夫人也問了秦夫人安,然後和張臺一道目送太傅一行人,隨後才進太師府。

同前院隔了個荷花池和一座花園的東院落,此時早不見平日裏的人來人往。

這春天乍來,除了冬青松柏這類四季長青的樹木植物,其他花啊草的似是知曉人事般,並不敢肆意地任性瘋長,只露尖角出來探探風,顯得原本只是一般大小的院子,竟是十分空曠。

忽聽院子隱深處“吱吱呀”一陣啟門聲音傳來,吳媽媽一夜未眠,又怕起來弄出動靜,影響了蕊娘休息。

這會才從西廂房內出來,從水缸裏舀些水,準備燒些熱水留著給蕊娘梳洗,再將糜粥煮上。

按理,她們做奴仆的,哪裏有資格同主子一道住這院中,只是她們的主子向來不對府裏的胃口,是以一直以來都是與世隔絕的,連帶這下人也跟著同外界隔開。

天媽媽回廂房拿了竹簾,來到正廳敲了敲門,聽到裏面一聲輕語,便見翠靈過來應了門,吳媽也不急著進屋,只順手將竹簾裝上,然後就任廳門敞著趨味了!

掀簾進來蕊娘的屋,蕊娘正奶著孩子,面露慈愛,看了眼吳媽,蒼白的臉上閃過一抹紅暈,初為人母羞著了!

吳媽一彎嘴角,問翠靈:“蕊娘夜裏可進食了?”翠靈苦著臉搖頭。

吳媽斂了容,上前責怪道:“小姐,自有少爺們為老爺守節,三天不食,可你不一樣啊,你不但要吃還要多吃!否則哪來乳水哺孩子啊!”

蕊娘把視線從孩子臉上移開,擡首對著吳媽頭一點,然後示意翠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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